策·图门巴雅尔（蒙古国）  著      敖福全 译

    “孩子，从来就没有像山腰上的石头被请到敖包上当圣石这样的大福的。”根据在敖包边遇到的老喇嘛的讲述。
    “没有支撑的东西吗？”
    “没有，连个垫的东西也没有。”
    “从那个敖包上拿一块儿石头怎么样﹖”
    “在这漆黑的夜里从敖包上拿石头……”
    “那会怎么样，先念念经，把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说一说不就行了吗。”
    “据说鬼魂在黑夜里是能跟人的。”
    “在那块儿石头的位置上献上几元钱吧。”
    这块儿铁青石就这样被垫在汽车后箱上拉着的圆盘下颠簸了一整夜。它从来就没想到过这一辈子还会受这么大的罪。几天前，敖包上添上来一块儿被烧黑的石头时它还挺奇怪，就跟它聊了起来。那被烧黑的可怜的石头难以相信自己还能在祭敖包时活下一条命来，于是就讲起了自己苦难的经历。当它讲到人们把它和另外两块儿石头一起一钟头一钟头地用火烧，还不断有热汤溢在它们身上摧残和折磨它们时，敖包上的石头感到惊讶。那个被烧黑的石头接着讲，忽然有一天，一个驾驶着漂亮轿车的喇嘛，把饱受苦难的它放在后备箱里拉到这里，放在了敖包上。
    清晨，汽车启动时，人们把铁青石滚下路基丢在了这里。它连续翻滚着，滚到山谷底下的碎石和砾石上才停下来。这是一个燥闷而气味儿难闻的地方。底下的泥泞不断蒸着它，一点儿风也没有，而且上面还不停地落着灰尘。其它石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从山上的敖包上掉到这个山谷底下的石头。“它在说谎。”其它石头讥笑着说，“敖包上的石头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在和正常的风吹下的敖包上的石头尽力地比较之后，这些石头也觉得它的确与众不同。它们就纷纷问道：“据说在敖包上有酒，是真的吗？”“听说你们都披着哈达睡觉？”有的还纷纷打听着有关金钱、饭菜、拐杖之类的东西。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它坐在敖包上高傲地看着那些去敖包上捡钱的生活贫困的人们，捡食贡品的野狗；目睹恢复了健康而丢掉拐杖的欢喜的人们，祈求远程平安的健壮的男人们；瞧着那些渴望取得成果的知识分子们，还有祈盼孩子、心爱人的女人们和祈求脱贫日子的人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山巅上呢？这里实在是寂寞难耐，它一直寻找着机会远离这个山谷。它自己没有能力走动，现在也只能渴望能遇上和被烧黑的石头遇上的那个喇嘛一样的好人，把它拿到敖包上去，没有别的办法。
    这里偶尔也能看见一些人，不过那也只是下到山谷底下来解手的人。不用说把它抱走，下来的人就连瞧都不瞧它一眼。如果有手有脚的话，就是爬也要爬上去呀。现在没有办法，动也不能动，只能躺在这里等待别人的帮助了，对于为自己都没法做点儿事的这种命运又能奈何呢。
    不过挺好，在晴朗的一天，有几个健壮的小伙子来到山谷下，往大货车上装起了砾石。它想，这可能是要拉到敖包上去的。他急忙用石头的语言大喊：“先装我才对，这些砾石不是那里的石头。”可是无济于事，人们把它拨开，挖出地下连太阳光都没见过的又凉又湿的砾石装在车上。它看着人们，对这种愚蠢的做法感到不理解。此后，人们又来过几次。在拉走砾石时把它拨来扔去的混在泥泞里，弄得它和山谷下的石头别无异样。其它石头也不再好奇地向它问这问那了。它也着实变成和山谷里的石头一样了。当它再给别的石头说“我曾经是敖包上的石头”时，那些石头就嘲笑它。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远离这里呢。有一次装砾石的人当中有个喝醉了酒的人一锹把它扔到大货车上，让它离开了这噩梦般的生活境遇。汽车颠簸着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卸了车，这让敖包上的石头见到了城市。来到大型建筑工地参加建设的它又被人从砾石中拨离出来，扔到一边。“哪个笨蛋把这样一个大石头给拉到这儿来了。”一个好说脏话的男人坐在它身上，舀着大碗里的饭吃起来。年轻的建筑工人们在欢声笑语中吃着饭，这着实让石头感到惬意。它总是盼着工人休工。每天清晨高举着它锻炼，而让它见到风日的身体健壮的褐色皮肤的小伙子的手心是那样温暖而柔软，它想，被这双手抱着重新回到原来的敖包上该有多好。
    大型建筑工程竣工了，在清理工地时，推土机差点儿把它埋到土里。侥幸留在地面上的它遭到了几个酒鬼的蹂躏。他们已经灌了一肚子的酒，其中一个穿戴讲究些的酒鬼坐在它的身上，其余的围坐在他周围，羡慕地听着混的风光点儿的他瞎扯着什么，然后这些酒鬼男人们争着抢着讲述自己最风光的经历，也抱怨着人世间的艰难。他们这么多人仅有一个瓶子转圈循环喝着酒，显然会对这个人间社会有怨气。随着时光的推移，酒鬼男人们的脸色开始失去血色而变得灰白，偶尔其中的一人就消失了。穿戴讲究些的那个酒鬼，失去了一位朋友后偶尔也浑身散发着臭味儿来到这里，但是，过去崇拜他的那几个酒鬼开始围着另一个过去曾是运动员的男人转了。
    一天，一个从工地上捡弯钉子砸直了再用的穷男人抱走这块儿石头，把它放在了自己打线条的地方。自从在它身上开始砸直弯钉子起，它又过上了新一轮遭受虐待的生活。从日出到日落，这个勤劳的男人整天在它身上敲来打去的。哎！过去是躺在山谷底下的，虽然有泥沼也好，在那里没有人这样整日地敲打自己。不过，附近那些野狗们抬起一条腿在自己身上小便倒也实在难忍。行啊，从这里到哪儿都方便一些，佛祖保佑。
    “用这个石头给房子打地基还不错。”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把它放在推车上。它想，他虽然上了年纪，但手还是温暖的，应该把它再抱回到那个敖包上才对。它和砾石们被装在一起推走了，后来，它被搅拌在水泥里受尽了苦难。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漆黑一片，又冷又湿。平日里的那些空气和徐徐清风都哪儿去了。这些东西真奇怪，为什么紧紧靠在我身边拥挤着我。自从成为房子的地基后，它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阳光和风了。哎，就是整日地被人用铁锤敲打着，那也是能见到太阳和风的好日子啊。
    不过，虽然遭受了各种苦难，在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是敖包上的石头的这个黑暗的地方，可以再也不用移动了。有紧紧贴着自己的弟兄，有房屋的地基这一“尊称”，不是也挺好吗。作为石头，对生活还能有什么过高的憧憬呢。没有谁帮助了它或者没有看上它就能改变命运的事儿，不是自己在安苦乐道，在风吹下被赶着到处乱走的刺沙蓬又怎么样呢。有思维、有思想，既能说话、又会走路的人类也在羡慕动物类呀。